安吉那個破敗的屋子又一次浮現在米爾德的腦海，配上眼前他更加消瘦的臉，米爾德感到整個屋子都透不進光來了。她多麽希望此刻甄真和辛辛都在，她聯想起《長恨歌》裏那個為財而起歹意的“長腳”來，那個害死王琦瑤的男人，不就跟眼前的安吉有一樣的境遇嗎？

附庸風雅，花錢如水，貧困潦倒，對錢有一種變態的追求。

那一刻米爾德好想搬家，並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會隨便帶人來自己住的地方。

氣氛霎時凝固，安吉也突然不說話了。米爾德很想讓他快點走，便順口編織出一個理由，剛要開口，被安吉搶先了。

“我的確是想向你借錢的。可既然你也沒錢，我就不借太多了。我只要兩千塊。”安吉並無半點內疚，“就兩千，我發了工資以後馬上還你，一秒都不拖。”

“你不是沒工作嗎？”

“已經被錄用了，馬上就能上班。”

“我該相信你嗎？安吉。”

米爾德不相信他說的話，心想他一定向身邊所有能借的人都借過一圈了。馬上上班，呵……米爾德短促地笑了笑，沒有說話，一低頭，便看到安吉手裏拿著的新款手機，是剛剛上市兩個月的最新款IPhone。米爾德清楚地記得安吉上一款手機買了還不到一年。

“手機不錯。”米爾德哼出一聲無奈的笑，拒絕了他，“如果你沒錢吃飯，我可以給你買點吃的寄到你家裏去，多買點都沒關系。但我請你不要動不動就要進口的，我想說，進口的牛奶不一定有本土的新鮮。但如果借錢，我真的沒有，我也一樣是負債。我總不能借了銀行的錢，自己還著利息，然後再借給你。你能理解嗎？”

“一千！一千也可以！”

“安吉，如果你需要工作，我或許可以給你介紹。”

“你現在變得這麽計較了，米爾德！”安吉被拒絕，玻璃心碎滿一地，聲音變得激動起來：“都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了！你以前不是這樣的，居然和我計較起來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！”安吉重覆著這句話，說著“騰”一聲從椅子上立起來，五官都變得緊繃又僵硬，“要在以前，你一定會幫我的。”

米爾德已經無力向他解釋，自己以前是多麽愛打腫臉充胖子，又有多少個夜晚，在猛消費一頓之後回去數著自己的賬單。勸誡安吉的話又一次沖到嘴邊，但還是說不出來。她沒有留他，他要走，她就把他送到門口。

等安吉搖頭擺尾、硬著脖子氣沖沖地出了門，米爾德還是重覆了先前的那句話，“下次來的時候麻煩提前打個招呼，你要再這樣不請自來，我就要搬家了。”

安吉的再次出現給米爾德加深了陰影，盡管她一再告訴自己不要想象力太過豐富，安吉就像許多“窮富貴”的年輕人一樣，就和曾經的自己一樣，不會是個什麽危險人物。可自從見了安吉那個暗淡無光的、毫無人類煙火氣息的小屋子，又兩次被安吉堵在家門口後，還有他越來越消瘦的棱角分明的臉……她有點害怕這個人了。

以前做同事的時候，安吉是多麽陽光啊！

米爾德是後來才知道，安吉那天來找她不僅是想借錢，還想留宿。他又一次流離失所，被房東滿世界追債。

米爾德費了不少勁才把安吉這塊陰影從大腦裏抹去，準備吃飯，洗漱，換衣服。下午有個電商的面試，她不能被此影響。

出門的時候，米爾德忍不住向樓道四處瞧了瞧；等下了電梯，又本能地向上次安吉坐過的小花園的椅子上看了看，生怕他正躲在不遠處。

謝天謝地，安吉真的是走了。

下午面試的公司是一家天貓五星級服務商，是米爾德很想接觸的領域，這之前她的電商工作經驗，還僅限於在蕭乾工作室的一點皮毛。不過蔚強是個極好的老師，他三下兩下就讓米爾德入了門。這就次“入門”的經歷，讓米爾德對電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

面試官是個活潑漂亮的女孩子，和米爾德年齡相仿，是市場部的經理。她進來時端著一杯咖啡，放到米爾德的面前，溫柔的聲音，“速溶的，別介意。”

“謝謝。”米爾德用手將咖啡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，看到了咖啡杯上有一串小小的英文字：Don’t sleep。她朝面試官會心一笑。

“我是市場部的經理，你叫我Yuki就好了。你肯定奇怪怎麽不是HR來面試吧？哈哈，我們公司面試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，是用人部門先面，人事部再把關。”Yuki簡短介紹後，看看玻璃門外的辦公大廳，笑道：“我們是天貓五星級服務商，公司現在整體運營很好，福利也不錯。不過，最好的的服務商是六星級的，所以還在努力哈！公司屬於比較年輕的行業，所以你應該也看到了，這裏大部分人都和我們年齡差不多，90後為主，占80%，80後占18%，70後只有四個，就是老板們。”

“哇，這是一道奧數題嗎？你是不是要問我公司一共多少人？”米爾德忍不住和Yuki開起了玩笑，“我算不出來啊，數學以及邏輯推理能力奇差的。”

Yuki也爽朗地笑了，她的笑聲融化了米爾德所有的拘謹，“沒事，有機會進公司的話慢慢算。”

Yuki沒有常規面試的那種以“自我介紹”開始的套路，就像閑聊一樣問了幾個問題，比如“你們以前做編輯好玩嗎？”“你英文好不好？”“你喜歡看什麽綜藝節目呀？”“平常在哪個電商平臺購物比較多？”。當然，她也會對米爾德主動交待自己愛看什麽綜藝節目，英文不太好，自己最喜歡購物，但都是自己清空購物車的，很少讓男人幫忙，等等。

米爾德把自己倉皇逃離編輯部時搶救出來的幾本雜志給Yuki看，並認真地說：“幸好我把雜志都拿出來了，以後想要可再也沒有了。”對方聽罷，明白這些雜志是她心愛之物，便更加小心地翻看著，很感興趣的樣子。

Yuki看完後，合上雜志還給米爾德，“你們這雜志要是有刊號，至少可以賣到25塊錢一本。”

米爾德覺得這是她聽過最好的讚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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